云梦多水泽,一入夏季,莲叶荷花相交映,又有蜻蜓立尖头,好一个淡雅恬静美景。
趁着正是好景色,清谈会在世家间轮来轮去,终于轮到云梦江氏头上。
这是天大的好事,小门小户闻之揣着请柬乐颠颠跑来云梦等着东道主招待;有头有脸的世家只觉这是天大的笑话,无他。
云梦江氏宗主江枫眠,几年前接了故人之子收至门下,那人一跃成为江氏弟子大师兄不说,日常起居又与少宗主同起同坐,听说惹得虞氏女隔三差五扯着鞭子好一通闹腾。
闹着闹着,又有人开始传早年江枫眠与该子母亲的艳色消息。
哪家都不少有这些个腌渍事,看个热闹就罢,谁知上次清谈会,江氏夫妇当众不欢而散,才算彻底把事闹大,闹实。
如今笑话都送到眼皮下,谁不想亲眼见上一见。
金家两兄弟正是好动的年岁,平日最烦端坐应酬,若是别家清谈会决计不来。
奈何金夫人与虞夫人是手帕交,听闻此事早早就揣了气性赶来,少不得撵着屁股又拧来他俩,如今还没到,正坐在马车里被金夫人好一通教训。
“你们进了门,都给我客气点。
那江枫眠这般不给三娘好脸面,我今日就把脸面给三娘做足,休得让人笑话。
尤其是你金子轩,对姑娘家的耐心点,再惹了急眼,我要你好看!”
金夫人虽己为人妇,嘴上还似未出阁时不饶人。
气煞的模样端得个英姿飒爽,浑身又着金玉,往那一站,真真好一朵人间雍容富贵花。
她身侧挨训的两少年郎比不上女子靓丽,同穿金星雪浪袍,头点朱砂,倒也是一株双艳。
高一点的是金家少宗主金子轩,腰佩金光璀璨宝剑,面容俊美眉宇自带傲气骄人,饶是挨训也不见分毫瑟缩;坐于后的是金家二公子金子满,上有朱砂明志,左眼下落泪痣,目光熠熠,心中似自有乾坤,当如桃花色美明艳,可惜长在男儿身上,倒逊上几分。
“母亲,那姓魏的小子呢?”
见金子轩一脸为难劲,金子满忙岔开话题。
金夫人不愉,冷道:“没来头的半大小子,三娘容得下,关我金氏什么事。”
金子满颔首,算是得了金夫人话。
见没后续,自个窝在金子轩身后躲清闲,小声宽慰起心情不太好的人。
马车行进的速度不慢,快到莲花坞地界,金夫人还想再多叮嘱,回头瞧着两小子交头接耳,知定没什么好话。
不免气,又念三娘家里那摊事,左右又庆幸起自己家还算争气的小子们。
她这双儿子,亲生的那个,秉性是好,对待亲近人更是好得没脾性,就在外被人捧得臭毛病一大摞,对上女儿家也分不清谁才是大小姐,次次把人气个好歹,这些年没让金虞两夫人少操心。
小的脾气秉性是不错,日常交际讨喜知分寸,也念着金子轩好,处处帮衬,天赋嘛还算能看。
奈何人是金夫人婢子生下的私生,当年若不是金子轩求到她檐下,也不会放屋里养。
容得下私生的命,都算是金夫人好脾气。
再像三娘那般,阿猫阿狗都能放自个眼皮下张牙舞爪,真是天大的笑话!
金子满同金子轩真算起来也就差半月大小,无非是金光善知自己做事不光彩,上族谱时,耍心眼给金子满小上一岁,占足金子轩弟弟的欺头。
加上金子满幼时的确不如金子轩生养好,个头瞧着是有这么回事。
外人心里门清,也只当金氏有福,蓝氏有双壁,金氏有双绝,这门子家丑才堪堪给遮住。
都怪那挨千刀的烂心货。
有说是背后不论人,金夫人刚念完,挨千刀的——金光善就来了。
金氏车马到达莲花坞门前,随行门客先行停下站定,金光善方才施施然露面,他素来笑脸,对着出来迎客的江枫眠和亲眷见过礼,旋身来到另一辆装饰更富丽的马车前。
此人在外一贯是个恩爱友善的形象,他亲手迎了金夫人不说,待金子轩金子满下车,还做慈父样,衬着两人下车。
金氏一众好颜色是出名的,西人露面,模样各有千秋,但都个顶个的好。
少不得惹左右旁观的人一通羡慕称赞。
金氏夫妇和金子轩是习惯了这场面,金子满实在不爱惹人眼球,又不喜同人前和金光善装父慈子孝,退了两步,瞧见金子轩被拎去和江小姐联络感情,果断找起好朋友——江澄来。
他果然臭着张脸,怕是被金氏张扬的作风给膈应到,金子满心里偷笑,跟着大人边走边挪到江澄身边去拉他衣摆。
江澄步子迈得大,也没想到金子满在一旁搞小动作,弄得金子满拉了两次都没成功,不勉生起气,抬头刚准备埋怨,才发现江澄身侧还站着一人,正双目含笑打量着他。
这人也穿着江氏弟子服,却没有江氏承上而下一贯的稳重,看着有些个轻浮,但无端的,金子满觉得这人好生肆意潇洒,是个世家不该有的模样。
有几分江氏祖上游侠出身的味道。
完蛋,金子满回神,醒悟到这人身份,转头一把拽住江澄手,拉得人踉跄转身怒瞪,低声道:“你又抽什么疯。”
金子满憋嘴,不好当面说人不是,支吾道:“你长点心吧,都传金麟台了。”
那些糟心事虞夫人和莲花坞的人怎么可能往江澄耳边递,是以江澄皱眉不解,发觉魏无羡好生无聊,正盯着人瞧,以为魏无羡使坏吓唬人,提醒:“你别闹,整急了没你好果子吃。”
魏无羡道:“他刚刚拉你衣服,挺好玩。”
江澄又一眼瞪向金子满,说道:“你也别闹,多大人了。”
金子满好心做了驴肝肺,使劲掐疼江澄,转头向一旁和金子轩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的江厌离告状:“嫂嫂,江澄欺负人。”
江厌离和金子轩双双小脸一红扭过来看金子满,金子轩知人德行,无声瞪着,有点恼羞。
江厌离踌躇着,脸红更甚,小声说道:“阿澄,让着点阿满。”
江澄眉头皱起,哼了声,回道:“知道了,姐姐。”
转头又推魏无羡,分毫不包庇:“他刚刚也欺负了。”
魏无羡连忙举手伸冤,囔道:“我可就看了几眼,是江澄不给人拉。”
他们闹腾声音太大,引得前面大人来看。
虞夫人瞧是魏无羡有些不愉,江厌离见状伸手压下魏无羡,曲指戳他额头,无奈道:“阿满素来乖巧,我还不知你,别闹。”
江澄附言:“我说吧,没你好果子吃。”
金子轩冷眼看江家姐弟连带魏无羡编排人,心下不忿,拉着金子满站开些,不成器骂道:“人都不跟你玩,上赶着去闹没趣。”
“哥跟我玩就成。”
金子满嬉笑,知江澄都没把事往心里揣,的确是自个闹没趣,巴着金子轩嘀咕:“我刚才叫嫂嫂,江姐姐可是含羞了。”
金子轩转头,喜色未露,金子满趁热打铁:“哥你可别听旁人嚼舌根,嫂嫂温柔体贴,比娇滴滴的大小姐和喊打喊杀的......”两兄弟心知做比的是何许人,都浑身一抖,金夫人对外强硬不饶人对内尚算温和,虞夫人可真是冷厉,对着自个儿女都是个不假辞色的主。
虞夫人扫过金家兄弟,对着江厌离招手:“过来,别跟混小子胡闹。”
江厌离垂头前去,还是金夫人欢喜握住江厌离手,拉在身边:“三娘,我见离儿出落的有几分你从前模样,真是喜人。”
虞夫人嘴角微勾,手下意识覆上指尖戒环,半是称赞半是怨:“模样是有几分,不过这脾性也不知随了谁,扭捏做小女儿态。”
旁的两家主哪能不知被嫌,金光善也不喜金夫人跟着,巧言让两夫人引着各自儿女去花厅叙小话,江枫眠脾气硬说不来金光善的话,只得支使下人,多送些茶水糕点,盼她们多说会,免得两相见了不痛快。
金夫人这才欢喜,转而拉着虞夫人,亲热道:“走吧,三娘,我可许久没见你了。”
一行小辈见怪不怪,跟着进花厅打过招呼得了令,才去一旁侧间玩闹。
倒是魏无羡第一次见虞夫人和人亲近,称奇:“虞夫人刚是笑了?”
江厌离也笑,解释:“阿娘和金夫人情谊颇深,久了阿羡自然会习惯。”
刚离去时,金夫人还从手上褪下一金花玉篆的镯子给江厌离,埋怨虞夫人自个不喜妆点,就不给江厌离准备。
金夫人也是在点金子轩。
这不,几人刚坐下,金子轩从怀里取出一黑木匣递给江厌离。
匣子上嵌彩贝,十足精巧,江厌离脸红道谢接过,打开内里是枚金星雪浪花样的青玉花佩,不像是金氏风格,想来是念着江厌离性情恬淡,特意寻的:“我来时匆忙,江小姐别见怪。”
他年纪小,性子又矜傲,一不喜被父母强迫,二又喜张扬,眼界颇高,对江厌离本人是不讨厌也不多欢喜,却也不会故意给人难堪。
金子满知人那股子别扭,作补道:“嫂嫂,这是我哥前不久夜猎时发现的料子,旁人要都没给,特意给你打的花样呢。”
江厌离听闻低着头,不自觉绞着衣摆,见气氛沉默,猛着抬头,却是一张脸红得很,左右看去,都没一个帮她的,不免心急,说道:“谢谢金公子,我......我去看看阿娘。”
姑娘家的落荒而逃,金子满笑着推自家哥哥:“你瞧嫂嫂多好。”
金子轩没接话,江澄哼了声:“我阿姐自然是最好的。”
金子满点头,认可:“那是,这不我最好的哥哥配你最好的姐姐。”
江澄被反将一军,不再吭声。
魏无羡这才从几人中明白出味,挠着头说:“师姐她这是和......金大公子订婚?”
金子满奇道:“你不知道?
江姐姐和我哥可是自腹中就定下的婚约。”
魏无羡讪笑,新奇地看向金子轩,他虽不是正儿八经的世家人,也知晓金氏如今的地位,见金子轩样貌,涵养都算不错,便不纠结,嬉笑道:“许是不重要,没听我师姐提过。”
金子轩闻言眉头一跳,刚要发作,金子满忙捂住他嘴,提醒道:“哥,悠着点。”
世家都指着看江氏笑话,别他们自个没闹出来,先由金氏闹腾起来,回去金夫人少不了剥金子轩一层皮。
这口气是出不掉,金子轩深呼吸算是过去,扯开金子满站起来,也不愿再和江家待在一起,拉着金子满就走,临出门,转头对着江澄和魏无羡好一通埋汰。
魏无羡知说错话,正愧疚,没想到江澄居然满脸火气,恨骂道:“这眼长天上的,就从没看起过阿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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