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涩的海风卷着浪沫扑上礁石。
江无涯蹲在木栈桥尽头修补渔网,手指被牡蛎壳划出细小的血口也浑然不觉。
远处传来张伯沙哑的吆喝声:“无涯小子!
再磨蹭下去,潮水可要把你的破船掀翻喽!”
十七岁的少年抬头望向暮色中的海面,十二艘渔船正随浪起伏。
这是东海郡最偏僻的螺子湾,村民们世代靠打渔晒盐为生。
江无涯摸了摸腰间磨出毛边的皮水囊——那是他八岁那年,随着潮水漂到岸边的襁褓里唯一的东西。
“这就回!”
他将渔网堆在船头,忽然瞥见西南角礁石群间有异样反光。
三丈外的浪头里,一团黑影正随着潮水起落。
他慢慢涉水走近时,浓重的铁锈味混着海腥气冲入鼻腔。
只见那边躺着个浑身染血的中年剑客,紫色剑穗缠在礁石缝隙间,才没让尸体被退潮卷走。
江无涯伸手探他鼻息,指尖却触到一丝微弱热气。
“别...碰...剑...”那垂死之人突然暴起,随即,他那枯枝般的手指扣住少年腕骨。
江无涯这才看清他胸口的贯穿伤,翻卷的皮肉间隐约可见森白肋骨。
更骇人的是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,仿佛有活物在血肉下蠕动。
“前辈坚持住!”
少年咬牙背起剑客往岸边挪。
垂落的右手擦过他后颈,冰凉的触感让江无涯浑身一颤——那手掌虎口处布满细密针孔,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。
江无涯背着身受重伤的剑客,脚步沉重而艰难地缓缓朝着岸上走去。
他的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江面上的波涛依旧在疯狂地翻涌着,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,好似一头咆哮的巨兽,想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。
终于来到了一间破败不堪的破庙前。
这破庙宛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,在岁月的侵蚀下显得摇摇欲坠。
庙门半掩着,在夜风中发出 “嘎吱嘎吱” 的声响,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凄凉。
江无涯一脚踢开庙门,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走进破庙,只见那残破的窗棂在月光的映照下,投射出一道道不规则的光影,好似一幅抽象的画卷。
月光如同清冷的水银,从窗棂的缝隙中流淌进来,洒在地上,给这阴森的破庙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。
江无涯小心翼翼地将剑客放在供桌上,那供桌早己破旧不堪,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,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。
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,“噗” 的一声,火折子燃起了微弱的火光。
那火光在这黑暗的破庙中显得格外渺小,但却给人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希望。
他蹲下身子,仔细地查看剑客的伤口,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。
只见那伤口处鲜血淋漓,血块凝结在伤口周围,看上去触目惊心。
江无涯咬了咬牙,伸出手,缓缓地从伤口处剜出那团暗红色的血块。
那血块在他的手中显得格外沉重。
他将那团血块放在火折子上烘烤,只见那血块在火中逐渐扭曲蜷缩起来,发出细微的嘶鸣,好似一个被困住的灵魂在痛苦地挣扎。
那声音在这寂静的破庙中显得格外诡异,让人不禁毛骨悚然。
就在这时,剑客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声音在破庙中回荡着。
黑血顺着他的下颌一滴一滴地滴在供桌上,发出 “滴答滴答” 的声响,仿佛是死神的钟声在敲响。
江无涯心中一紧,连忙抬起头,看向剑客,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担忧。
“天意...咳咳...终究躲不过...”他颤抖着解下背后的布包,露出半截锈迹斑驳的长剑。
月光照在剑身铭文处,江无涯看到“天工”二字被血污遮盖了一大半。
“此物...万不可落入七...”话音戛然而止。
剑客的生命己然如风中残烛,瞳孔逐渐涣散,眼神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。
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,他不知从哪儿陡然涌起一股力量,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,一把抓住江无涯的手掌,狠狠按在了剑柄之上。
刹那间,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蟒蛇,顺着江无涯的手臂迅速攀爬而上,所过之处,肌肤上瞬间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。
这寒意尖锐而凛冽,好似无数细小的冰针,扎入他的每一寸经脉,每一根骨骼,让他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成冰。
寒意尚未消退,一种更为恐怖的感觉便接踵而至。
江无涯仿佛听到万千冤魂在耳边嘶吼。
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,双腿发软,几乎要瘫倒在地。
冷汗从他的额头不断冒出,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,后背早己被汗水湿透,贴在身上,冰冷而黏腻。
黎明时分,江无涯将尸体葬在临海悬崖。
咸湿的海风掀起他的粗麻衣角,那柄锈剑正静静躺在坟前。
剑格处新剥落的锈迹下,隐约显出半枚龙形纹章。
“莫让天工绝响...”少年默念着剑客临终遗言,突然注意到坟头泥土间有银光闪烁。
扒开湿土,一枚刻着“玄二十三”的银牌映入眼帘——与他三日前在码头见到的漕运镖师佩饰一模一样。
远处,那一大片芦苇丛静谧地伫立着,在这看似平静的氛围里,芦苇丛竟无端地动了起来,没有一丝风的迹象,它们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,芦叶沙沙作响,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空气中,一股浓烈的酒香悄然弥漫开来,与晨雾相互交融。
他猛地转头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和疑惑。
目光所及之处,是那片被晨雾半遮半掩的天地。
就在这时,一群夜鹭被惊飞了起来。
它们原本栖息在芦苇丛中,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扑腾着翅膀,从芦苇丛中冲天而起。
它们的身影在血色朝霞的映衬下,显得格外清晰。
宽大的翅膀在空中有力地扇动着,发出 “扑扑” 的声响。
它们的鸣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,带着一种慌乱和惊恐,向着远方飞去,只留下江无涯独自一人,站在原地,望着它们远去的方向,心中满是疑惑。
夜幕再临时,江无涯蜷缩在自家草屋的角落。
锈剑横在膝头,火盆映得剑身忽明忽暗。
他用鱼油反复擦拭铭文处,那些蝌蚪状的纹路竟似在缓缓游动。
“天工...苍溟...”少年凑近辨认新浮现的小字,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。
他抓起锈剑冲出门外,月光下空无一人,只有晾晒的咸鱼在竹架上轻轻摇晃。
回到屋内时,火盆余烬中多了片焦黑的蛇鳞。
江无涯正要细看,铜镜忽然映出骇人景象——海面倒影中,血月旁赫然悬着第二轮苍白月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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