辰时的水雾还缠在葑门码头的乌篷船诡上,浆娘支着竹蒿一边用力要把晨雾在橹桨间碎成邹纱,一边小心翼翼的透过晨雾打量那北客立在船头的模样,活似根新淬过火的雁翎箭,生生劈开了七里山塘黏腻的烟水气。
那男人生得比姑苏城最拔节的翠竹还高半头,玄色缠枝纹袍子裹着副塞外苍狼似的筋骨。
浆娘眯眼数他腰间蹀躞带的玉銙——整九枚和田青玉嵌厚实的金封,想来此人必定身份富贵,就是北境的商人也该是个大商户才对。
“郎君这幞头压得忒低,白糟践了双好眉眼。”
浆娘竹篙一挑,水珠子溅上他衣摆。
北客侧脸时,雾里漏进的辰光正舔过他鼻梁,那弧度让浆娘想起去年在寒山寺见过的吐蕃供佛——汉家的玉菩萨可没这般险峻的骨相。
只见那北客鬓角漏出几缕没藏好的栗色鬈发,倒似把波斯商人带来的金丝掺进了徽墨里。
浆娘一时看愣,有些出神。
“娘子当心篙子。”
北客忽然开口,声音像浸过三更的松烟墨。
浆娘这才惊觉竹篙险些戳中桥墩的貔貅头,慌忙收势时瞥见他低笑的模样——唇角扬的是汴京樊楼头牌行首的倜傥,眼底却凝着塞北终年不化的雪。
“郎君这模样儿生的可真好啊!”
浆娘由衷赞叹,“不知郎君来苏州城可是要进货?
听说北地那战事紧张的很,城里的药材铺子都被征用了,恐怕郎君……”“这苏州城可有一家玲珑阁的首饰铺子?”
男人的乌皮靴正碾过船舷上一只螺壳。
螺壳裂开的脆响混着清冷异常的语调像极了捺钵围猎时折断的鹿骨。
“郎君扶稳——”船尾的浆娘忽地拖长调子,竹篙在水面划出半弧,小舟堪堪擦过石拱桥墩,男人玄色绸衫下的脊背绷成弓弦,他的余光瞥见桥洞暗处三两点寒光,心中了然那是萧斡里刺提前布好的契丹铁卫。
“郎君说的玲珑阁最近几日可不营生呢!”
浆娘将苇笠簌簌抬起半寸,“这玲珑阁的当家是姜通判的姑娘,这姑娘最近离魂症又发作了,整个苏州城都在说这姜家西姑娘恐怕是难熬这一遭了。”
“姜家西姑娘?”
“是呢!
这西姑娘模样生的也好,手也巧的很,这玲珑阁最有名的西域金丝嵌宝簪就是出自她手。
可惜这姑娘自幼就得了离魂症,听说三日前又陷入昏睡中,至今未醒呢!”
竹篙蓦地打横,船篷撞碎满河倒影。
浆娘甜的发腻的嗓音里难得有些怜惜,“这西姑娘如果再不醒,恐怕凶多吉少。”
“有点意思,如果这西姑娘醒不来,这玲珑阁是否也该易主?”
男人低笑一声,腕间龙涎香惊散雾气,“我正想收购一间首饰铺子,那就请娘子往玲珑阁去吧!”
“哎!
近日这玲珑阁可不营生呢!
我先前不是说过?”
“无妨,哪怕它关着大门,我也想去瞧瞧。”
浆娘篙尖猛地戳中河底沉石,借反力旋身调头,“要去玲珑阁,可得换条道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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