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六点,天还灰蒙蒙的,春生就开始忙活起来了。
宽大的厨房里,春生站立其间,显得如此渺小。
她才六岁多一点,身高也就一米多一点,况且瘦骨嶙峋,唯有那双眼睛大大的。
她麻利的戴上袖套,系上围裙,揭开锅盖,倒入井水,放上蒸笼,再将八个馒头在蒸布上依次排成一个笑脸形状,她也跟着笑了。
一切安排妥当,春生赶紧在餐桌上小趴一会。
她是没睡好,也没睡够。
母亲晚上不定时的起来上厕所,她会跟着醒来。
父亲每天凌晨三西点就要出门,她会再次醒来。
闹钟五点五十准时响起,她就不能再睡了。
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容易醒来,可能是害怕失去什么。
可她一个小屁孩,又能失去什么。
蒸笼响了,她便醒了。
她把火调到最小,然后用保温盒装上六个馒头,再来点萝卜咸菜,一顿早餐就成了。
春生来到二楼,悄悄的走到母亲床边,轻声说道:“妈,馒头在蒸笼里热着,你早点起来吃。”
床上的女人一动不动,春生己习以为常,没有再去理会。
她一手提着保温盒,一手将馒头送入嘴里。
嚼着馒头,她才感到一丝丝甜蜜。
清晨的乡道,空气很鲜,阳光很润,路上很静,时间很慢,春生很喜欢。
尽管每天都要重复走在这条路上,她还是很喜欢。
来到村里的市集,看着人来人往,春生变得紧张起来。
她身体绷紧着,眼睛警惕着,害怕别人看她。
只要有人看她,她就觉得他们是在嘲笑她。
不,应该是嘲笑她和她爸爸,最终是嘲笑她妈妈。
“春生,又来给你爸送馒头了。
真懂事,我家闺女咋就那么懒。
王屠夫真是有个好女儿,以后有福享咯!”
说话的人是卖菜的廖阿姨,她好像每天早上都要说上这么一句。
久而久之,春生感觉廖阿姨是真的羡慕她爸爸。
春生爸爸是一个屠夫,且是村里唯二的屠夫,所以大家都叫他王屠夫。
本来他应该是村里唯一的屠夫,如果王家还是第一大家族的话。
王屠夫每天凌晨三西点就要出门杀猪,风雨无阻。
长年累月下来,头发秃了,胡子白了,皮肤黑了,肚子圆了,可家里的房子从一层平房变成了两层大房。
打从春生记事起,她就没在早上看见过王屠夫。
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早就出门,而母亲为什么那么晚还没起床。
“阿姨早上好,我这里有很多馒头,你要吃一个吗?”
春生有点腼腆的看着这个卖菜女人。
“谢谢春生,阿姨吃过早饭了,这些馒头都留给你爸,我怕他吃了还嫌少。”
春生知道这是实话,父亲的食量至少要顶两三个人,六个馒头不在话下。
如果还能喝上二两酒,馒头是多多益善。
她来到王屠夫身前,王屠夫正在专心剔骨,没有发现春生的到来。
春生看着父亲娴熟的刀法,竟想起了母亲。
母亲每天起床后,也要在梳妆台前忙活一阵,也很专心。
涂脂抹粉,描眉画眼,也是非常娴熟。
待父亲忙完,突然看见春生站在面前,脸上挂着笑,露出一口牙,红红的嘴唇,白白的皮肤,尖尖的下巴,大大的眼睛,竟有些恍惚,还有些厌恶。
他记得春生母亲刚来时,也是这般模样。
“你把盒子放下,赶紧回去吧。”
春生早料到父亲会这么说,却还是有些失落。
她想多陪陪父亲,因为即便父亲回家后,也总看不到身影。
母亲说父亲跟人喝酒打牌去了,可母亲也总见不到身影。
“哦。”
春生像泄了气的皮球,转身就走。
“等下。”
春生喜出望外,立马转过身来。
“春生,这里有一副猪肚和一副猪肝,你把猪肚送给村支书,把猪肝送给老村长,别搞混了。”
“哦。”
春生这次非但没有不满,反而很开心。
因为她要去老村长家,她最喜欢老村长。
老村长会给她讲好听的故事,还会给她好吃的。
“这块肉拿回去,让你妈中午炖给你吃。”
“爸,这馒头是妈早上蒸的,你趁热吃。”
王屠夫一脸严肃,明显是不相信春生说的话,但他也没有反驳。
村支书家离市集更近,可春生就要先去老村长家。
穿过几户人家,再走过一座石桥,最后爬上一段山路,那片不起眼的矮房子就是老村长家。
村长家的门永远敞开着,春生首接走了进去。
“村长爷爷,你在家吗?”
春生喜欢这么称呼老村长,感觉亲切。
也可能是春生从小就没有见过爷爷奶奶,也没有见过外公外婆。
村长佝偻着背,从里屋走了出来,露出开心的笑。
那满脸的褶子挤在一起,就像一块干裂的田。
“小春生来了,我去给你拿糖。”
“村长爷爷,不用啦,我是来给你送猪肝的。”
老村长转身回屋,打开一个大木箱,从里面抓出一把糖来。
春生放下猪肝,跟在老村长后面。
“拿着。”
“谢谢村长爷爷。”
春生毫不客气的把糖塞进口袋,然后留下一颗剥开放进嘴里,脸上乐开了花。
“小春生,今天还想听故事吗?”
“做梦都想呢。”
老村长来到院里的石桌前,桌上有一瓶白酒,己喝掉三分之二。
春生赶紧跟过来,拿起酒瓶,拧开瓶盖,倒上一杯,她知道老村长喜欢边喝酒边讲故事。
春生坐在老村长对面,用手撑着下巴,眼睛一闪一闪的盯着老村长。
老村长先喝了一口酒,然后清清嗓子道:“今天讲《农夫与蛇》的故事,好不好?”
春生赶忙点点头,只要是老村长讲的故事,她都爱听。
“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,大雪像鹅毛般飘落,整个村子都变成了白色,看上去很干净。
可再冷的天,农夫阿山还是要去赶集。
因为这是年前最后一场集市,他要卖很多东西,还要买很多东西。
他的独轮车里装满了萝卜,阿山相信很快就能卖掉它们。
他可是村里最会种萝卜的农夫,他的萝卜又香又甜。
他走啊走,突然看见路边有一条蛇,满身雪白,蜷缩一团,一动不动。
阿山赶紧停车,上前一看,发现蛇还没有死,只是冻着了。
阿山没有多想,拿起蛇就往自己的衣服里塞。
一股寒气透进身体,阿山打了个冷颤。
小春生,你觉得阿山要不要管这条蛇?”
“如果蛇死了,它爸妈会很伤心的。”
“小春生真善良,蛇没有死,可阿山最后被蛇咬死了,阿山的儿子很伤心。”
“村长爷爷,蛇为什么要咬阿山!
是阿山救了它!”
春生皱起眉头,一脸怒容。
“蛇不懂这些,因为它是畜生。
这个故事还没完,阿山儿子知道阿山是被蛇咬死后,非常愤怒,发誓要把附近的蛇都杀死。
他开始准备复仇的工具,但他母亲制止了他。
说这件事有蹊跷,阿山当天可是推着一车的萝卜,现在他死了,车上的萝卜却不见了。
阿山儿子才想起这件事来,他知道蛇不会吃萝卜,那萝卜去哪了?
小春生,你知道萝卜去哪了?”
“一定是有人看见阿山死了,就拿走了萝卜。”
“小春生真聪明,这个人叫阿私。
他看见阿山的时候,阿山其实还没死。
如果他救救阿山,阿山可能就不会死。
可他看见一车的萝卜,就只想着拿走萝卜。”
“这个阿私太坏了!”
春生目露凶光,双拳紧握。
老村长又喝了一口酒,然后严肃道:“小春生,村里有阿山这样的人,也有阿私这样的人,还有蛇一样的人,你记住了吗?”
“嗯,我记住了。
村长爷爷,那阿私有没有被人抓住?”
“萝卜太重,阿私拿不稳,摔进河里淹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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