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的夏夜，暴雨来得像一场蓄谋己久的突袭。
周向阳把最后一块齿轮塞进航模发动机时，窗外己经传来雨点砸在铁皮屋顶的闷响。
修车厂后间的灯泡忽明忽暗，照得他沾满机油的手指在作业本上投下晃动的阴影。
"小阳！
"父亲的声音穿过雨幕，"沈家丫头在巷口站了半小时了！
"他猛地推开作业本，铅笔滚落到地上。
透过铁栅栏窗，看见沈星辰抱着书包蹲在对面花店的雨棚下，校服裙摆被斜飞的雨丝打湿了一片深色。
那辆老式二八自行车歪倒在她脚边，后座上用橡皮筋固定着他们明天要交的航模作品——用废旧摩托车零件改造的"星际探索者一号"。
"不是说好明天早上再组装尾翼吗？
"向阳抓起雨伞冲进雨里，冰凉的雨水立刻灌进他的帆布鞋。
星辰抬起头，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，怀里却紧紧护着什么。
"陈老师临时改了规则。
"她声音发颤，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被雨水晕染的通知单，"参赛作品要增加夜间发光功能......"一道闪电劈过，照亮通知单上模糊的红章。
向阳突然注意到她苍白的嘴唇在不停发抖。
"你等多久了？
"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，立刻被烫得缩回手指。
掌心里还残留着机油的味道，混着她皮肤上滚烫的温度，像一块正在融化的火漆。
星辰试图站起来，膝盖却一软。
向阳下意识接住她，航模零件从她书包里哗啦啦撒了一地。
某个瞬间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，混着雨水变成一种潮湿的花香。
"我背你。
"他蹲下身，感觉到星辰滚烫的呼吸扑在后颈上。
她的手臂环住他肩膀时，那枚别在她书包上的齿轮徽章硌在他锁骨处——那是他上个月用自行车链条改装的星星，现在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不断震动。
暴雨中的巷子像一条漆黑的隧道。
向阳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，星辰的书包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腰。
有次他踩进积水坑差点摔倒，下意识托住她膝弯的手摸到一片湿冷——不知是雨水还是她身上渗出的冷汗。
"向阳......"星辰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，"比赛......""闭嘴。
"他喘着粗气收紧手臂，"你烧糊涂了。
"县医院急诊室的日光灯刺得人眼睛发痛。
护士甩着体温计瞪向他们时，水滴正从向阳的裤管汇集成一小洼。
"39度8！
家长呢？
"消毒水味突然被一缕玫瑰香冲淡。
沈阿姨捧着搪瓷杯冲进来，杯沿沾着的月季花瓣飘落在登记台上。
她接过星辰时，向阳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发抖——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。
"小阳，把姜汤喝了。
"沈阿姨把杯子塞给他，指尖比雨水还凉。
病床上的星辰突然抽搐了一下。
向阳猛地站起来，输液管被他撞得哗啦作响。
"说了多少次别碰输液架！
"护士一把拽开他。
他踉跄着后退，撞翻了邻床的折叠椅。
椅背上搭着的病号服滑落在地，露出袖口一片暗红——那是他背星辰跑过巷口月季丛时，铁丝网在他手臂上留下的划痕，被雨水泡得发白的伤口还在渗血。
星辰在这时睁开了眼睛。
被高烧蒸得雾蒙蒙的瞳孔里，映出向阳湿漉漉的刘海。
她烧得干裂的嘴唇动了动："......自行车还在雨里。
"向阳突然想起巷口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，后座上用塑料袋裹着的航模零件。
现在那些精心打磨的齿轮大概己经泡在雨水里生锈了。
他胡乱抹了把滴水的下巴："明天我帮你重做——""周向阳！
"护士突然厉声呵斥，"病历本都被你弄湿了！
"他这才发现星辰的病历本摊在床边，背面朝上。
蓝黑色钢笔字在晕开的水渍里愈发清晰：下次换我背你。
——星辰2008.6.17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，照亮了病历本上未干的水痕。
有些像是雨水，有些像是他刚才没憋住掉下来的眼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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